萧元宸的确睡得很好。
    他的头没有那么疼了,这会儿也不?觉得恶心?难受,萧元宸撑着手坐起?来:“几时了?”
    一开口,他才发现自己嗓音有些低哑。
    沈初宜没有叫宫人进来,自己在寝殿里忙碌。
    “已经酉时了,陛下睡了一个时辰呢。”
    沈初宜笑着说,取了外衫过来,又要费力弯下腰给萧元宸拿鞋。
    “你?别动。”
    萧元宸忙出声制止。
    话音落下,他已经穿着袜子踩在矮榻上,一手扶住了沈初宜。
    “朕自己来。”
    萧元宸说着,一边道:
    “你?都几个月了,还不?知道注意。”
    萧元宸自己穿好了鞋,接过外衫穿上,他自己系扣子,沈初宜给他系腰带。
    “臣妾身体好着呢,这些事?都能做的,没什么大碍。”
    她细碎说着,又道:“方才姚大伴去传膳,晚膳就在宫里用吧。”
    萧元宸:“嗯。”
    他看沈初宜做事?费力,便直接握住她的手,按着她在贵妃榻上坐下。
    “你?不?用忙。”
    萧元宸年少时都是自己做这些差事?,他不?太喜欢那些贼眉鼠眼?的小黄门伺候他,直到?年纪略大一些,姚多福来到?身边,萧元宸才让他近身伺候。
    萧元宸其实是个很挑剔的人。
    等?衣衫穿好,萧元宸才来到?贵妃榻边,伸手就要扶沈初宜。
    沈初宜便把手递给他,借着他的力道起?身,不?过还是笑着说:“陛下,臣妾只是怀孕,又不?是重病,除了弯腰和下蹲稍有些费劲,其他行动如常。”
    说起?来,沈初宜的身体的确很是康健。
    即便已经六个多月身孕,还有三个多月就要生产,但她的四肢依旧修长纤细,并不?显得过分笨重。
    萧元宸知道,沈初宜的饮食一直控制得很好,每次用完膳,她至少要在院子里散步两刻,等?到?手脚都微微出汗才回去歇息。
    这个习惯让她身体健康,没有其他宫妃看起?来那样苍白无力。
    黄茯苓负责沈初宜的脉案,每隔一旬就会上报萧元宸一次,沈初宜的所有脉案萧元宸都仔细看过,如今想来,她的确身体康健,没有大碍。
    不?过,想到?静贵嫔……
    萧元宸还是道:“朕知道你?身体康健,比寻常宫妃要矫健得多,可你?也要注意身体,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才好。”
    沈初宜倒是没想到?他还有这样细心?的时候,不?由笑了一下:“是,谢陛下关?心?。”
    晚膳都是好克化的面食,萧元宸只简单吃了一碗牛肉汤面就打住了。
    沈初宜胃口也不?太好,只吃了小半碗南瓜粥,又吃了几个水晶虾饺,其他膳食都没动。
    等?用过了饭,萧元宸陪着沈初宜散步消食,就要离开了。
    “你?好好休息,这几日就别去安宁殿了。”
    安宁殿里哭声一片,萧元宸怕沈初宜去了更?难受。
    沈初宜点点头,道:“臣妾每日就上一炷香,烧过纸钱就回来。”
    虽然汪亦晴被追封为贵嫔,但她毕竟不?是皇后,也非皇贵妃,不?需要宫妃命妇们日日入宫为她哭丧,宫里也没有这个规矩。
    诸如陈才人等?每日都去跪上两个时辰,是因为份位低,沈初宜本就不?需要守灵,更?何况她还有身孕,其实都可以不?用去安宁殿。
    不?过沈初宜瞧着,宫妃们每日都去,无论如何,最后这份香火情分还在。
    萧元宸自己都每日过去上香,倒也没有多说。
    他站在那颗已经结满石榴的石榴树下,垂眸看着沈初宜。
    今日依旧天色昏暗,天上乌云遮蔽,星月不?明,庭院中除了隐约宫灯,再?无其他光亮。
    沈初宜的面容在黑夜里模糊不?清,但萧元宸依旧能清晰描画出她的眉眼?。
    他忽然弯下腰,轻轻把沈初宜搂在怀里,把下巴放到?她肩膀上,缓缓闭上了双眼?。
    沈初宜微微有些吃惊,片刻后,她伸出手,环住了萧元宸的腰。
    有别于年初时候,此刻她的手已经无法交握在萧元宸身后了。
    肚子里的小家伙横在父母之?间,让两人少了几分亲密,却多了些许温馨。
    小家伙也好似刚刚醒来,此时忽然伸出手,在父亲有些过分坚硬的腰腹上拍了一下。
    萧元宸倏然睁开眼?睛。
    沈初宜也往后站了一下,吃惊道:“孩子动了?”
    萧元宸微微松开沈初宜,他垂下眼?眸,看着沈初宜的肚子。
    片刻后,萧元宸那双温热的大手贴在了沈初宜的肚子上。
    沈初宜的心?跳是那么清晰,伴随着她的心?跳,是另一个微弱的心?跳声。
    噗通,噗通。
    那是一个小生命茁壮成长的声音。
    下一刻,小家伙的小巴掌就打在了萧元宸的手心?里。
    轻飘飘的,好似羽毛一般,在手心?挠过。
    萧元宸慢慢笑了起来。
    被乌云遮盖了的星辉,此刻慢慢映入他眼?眸中。
    他轻轻摸着沈初宜的肚子,垂眸去看她的眼?睛。
    “疼吗?”
    其实有点疼,不?过孩子不?太用力,沈初宜就摇了摇头:“还好。”
    她也伸出手,跟萧元宸的手交握在一起?,轻轻安抚肚子里的小家伙。
    “难得活泼了一些。”
    沈初宜笑了。
    “我还怕他太文静,以后不?爱闹可怎么办。”
    萧元宸低低笑了一声,待及此时,心?中的沉郁一扫而?空。
    他低头,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沈初宜的额头,那双桃花眸是前所未有的温柔。
    他看着这一大一小,声音也是春风化雨。
    “好孩子,乖一点,莫要折腾你?母亲。”
    一晃神?就到?了静贵嫔出殡的那一日。
    自从进入秋日,圣京已经十数日不?曾落雨了,未曾想到?了静贵嫔出殡这一日,圣京倒是落了一场瓢泼大雨。
    这一场大雨犹如天倾,即便打伞都寸步难行。
    面对这一场大雨,沈初宜原本以为自己实在没办法去送一送汪亦晴了。
    不?过吉时之?前,大雨渐缓,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。
    虽没有停歇,却能出门了。
    沈初宜衡量片刻,还是决定去送一送汪亦晴。
    毕竟这是最后一次离别了。
    以后若要再?见,须等?她百年之?后,或许还能再?见一面。
    沈初宜带着鸿雁和如烟,鸿雁扶着她,如烟打伞,三个人一起?出了宫门。
    意料之?中的,步昭仪一直在等?她。
    “姐姐,走吧。”
    沈初宜还是叫步昭仪姐姐。
    虽然她算上封号已经比步昭仪份位高了,但步昭仪教?导她读书习字,不?说是师徒,却也胜似师徒。
    这情分是不?会变的。
    步昭仪点点头,她自己撑着伞,一步步往前走。
    “你?小心?一些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
    两个人一路安静走着,很快就来到?西一长街,当一几人一起?拐入南巷时,路上能见到?的人就更?多了。
    除了贵妃和熙嫔,所有的宫妃都来了。
    无论活着的时候有多不?对付,人死之?后,一切恩怨情仇似乎都化为乌有。
    留在记忆里的,只有高兴时候的一颦一笑,只有一声声姐姐,一句句安好。
    即便落了雨,她们也没有留在宫中,反而?一起?出了门。
    雨幕之?下,是一个个素色身影。
    她们行走在雨帘中,如同重复的幻影,分不?出你?我他。
    众人只简单点头问安,走了没多久,又看到?了贵妃和熙嫔身边的大姑姑。
    她们人不?能到?场,心?意却到?了。
    众人进了安宁殿,今日来的命妇很多,朝臣也不?少。
    同汪家沾亲带故的官员都到?场了,除此之?外,宗人府的宗亲也都在。
    沈初宜都没想到?会来这么多人,心?里不?由有些感?叹。
    一直安安静静的汪亦晴,如今也是热闹了一回。
    虽然外面小雨淅沥,但丧仪却一板一眼?举行着,每一个步骤都肃穆安宁。
    佛道的诵经声越发清晰,清脆的法铃仿佛响在耳边。
    所有仪式都行完,萧元宸也到?了。
    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常服,除了腰上挂了一枚玉佩,再?无其他装饰。
    萧元宸没有给静贵嫔上香,却也来送她最后一程。
    等?丧仪都结束,送葬的队伍便要启程赶往天柱山皇陵。
    萧元宸特?地命宗令端亲王妃主持丧仪,宁王作为副祭,陪同一起?前往天柱山,给足了汪亦晴体面。
    丧铃叮铃铃响着,诵经声在耳边嗡嗡作响,棺椁抬起?的那一刻,哭声震天而?响。
    礼部丧仪官高声道:“起?,行。”
    厚重的棺椁沉沉而?起?,十六名力士稳稳抬起?,随着唱诵声一步步往前走。
    萧元宸走在众人之?前,身后就是宗亲及诸位妃嫔,一行人沉默离开安宁殿,在阴郁的天色里缓慢前行。
    整个天地犹如被水墨浸染,就连朱红宫墙都失去了鲜活色彩。
    白色的幡帐在黑压压的苍穹中飞舞,纸钱随风而?飞,伴着雨水犹如风雪。
    汪亦晴出殡这一日却是个阴雨天。
    当真是世事?无常。
    沈初宜一步步走在宫道上,抬眸看着眼?前厚重的紫檀棺椁。
    她在心?里说:“亦晴,你?放心?,三公主很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