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家和王家都是门阀世家。
    两家之间互有联姻,百多年来,关?系一直融洽。
    德妃会入宫为妃,不仅因为她是姜首辅的孙女,也因姜家和王家的这一层关?系。
    后来她跟宜妃先后有孕,大抵也是两宫太后的手笔。
    德妃自己心里有数,若非恭睿太后平日太过冷淡,对她没有表现出额外关?照,她怕是也会同宜妃那样隔三差五登门卖乖。
    不过即便如此,恭睿太后待她也多了几分亲厚,同旁人是不同的。
    德妃一直以此自得。
    她总认为,自己跟恭睿太后是一派人,而她们的敌人,自然就是庄懿太后和宜妃。
    亦或者说,是大皇子?和二皇子?的较量。
    孩子?虽小,可后位空虚,未来尚未可知。
    人总是想要自己够不到的东西。
    德妃不知道宜妃如何,但?她心底深处,她就想做皇后。
    她想要像庄懿太后那样,稳稳当?当?坐在凤椅上,母仪天下,荣耀满身。
    她也想挥斥方遒,一声令下无人不从,权利的滋味但?凡沾染一次,就戒不掉了。
    那时两位太后让她跟宜妃一起协理?六宫事?,她自然欣喜若狂,也高兴于宜妃的不争气,让她拔得头筹。
    高高在上的时间太久了,吹捧和鲜花围绕在她身边,她只能看到花团锦簇。
    从小到大,德妃都是顺风顺水的。
    她从来没吃过苦。
    哪怕入了宫,也依旧鲜花着锦,金玉满堂。
    这两年,德妃嘴里不说,却隐隐以皇后自居,她行走做派虽从来不出格,可处理?宫事?时却也开始像庄懿太后一般无二。
    只没想到,这一趟畅春园,住了还?不到十日,她的脸皮和尊荣就被人剥下来,放在地上踩。
    德妃真的很?难受。
    前两日,她自己是真的病了,那时候躺在床上,她真是不想睁开眼。
    她怕自己一睁眼,就看到旁人的嘲讽和讥笑。
    她从来没摔得这样狠过。
    即便萧元宸来看望她,德妃也装作熟睡,不愿意面见萧元宸。
    萧元宸便也没有久留。
    但?到了昨日傍晚,她忽然听到了儿子?稚嫩的嗓音。
    “母妃,饿饿。”
    德妃如梦初醒。
    她忽然睁开了眼,看向?了趴在床榻边的儿子?。
    小家伙能坐能走,白?白?嫩嫩跟个面团子?似得,他?睁着大眼睛,认真看着德妃。
    他?手里还?捏着一个豆沙馅的麻团。
    “母妃,吃。”
    德妃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。
    她思索一整夜,今日才过来栖凤园,要见一见恭睿太后。
    万幸的是,恭睿太后没有避之不见。
    此时此刻,她面对恭睿太后难得的关?心,也忍不住落下泪来。
    她那一句话根本不是质问,只是深深委屈过后的自言自语。
    那句话一说完,德妃就后悔了。
    但?恭睿太后却来到两人身边,坐在了萧应泽身侧。
    她把小家伙抱起来,放到了腿上,取走了他?手里的银勺。
    “泽儿,不能再?吃了。”
    方才懂事?的小家伙,这会儿却想哭了。
    “睿祖母,吃。”
    恭睿太后难得笑了一下,她笑起来的时候,眼尾隐约有些皱纹,却让她周身淡漠的气质消减三分,多了几许慈爱和柔和。
    “泽儿不能再?吃了,吃得多会肚子?痛的,来吃杏儿酥吧。”
    恭睿太后把小皇子?哄好了,才抬眸看向?德妃。
    这样一打岔,德妃心里那点愤懑都被驱散了,只剩下说不出的羞赧。
    她低下头,用帕子?擦了擦脸,不敢去看恭睿太后深邃的眼神。
    萧元宸同恭睿太后生得很?像,尤其?是那双桃花眼,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挑,挑出三分情?谊来。
    让人总是忍不住沉湎其?中,认为自己就是最珍贵的那一个。
    德妃声音还?有些哑,她苦涩地道:“娘娘,我以后要如何是好?”
    入宫之后,她同家人逐渐疏远,母亲来看望她,也不过是关?心几句身体,说一说小皇子?,其?余的心里话都没有了。
    德妃看起来稳重?平和,但?心里是很?冷傲的,许多话她不愿意同身边的宫女姑姑说,有些事?就憋在心里,自己忍着等着。
    直到现在,看着恭睿太后深邃的眼眸,德妃忽然想说话了。
    “芙蓉园的事?,千秋宴的事?,我都是被陷害的那一个,我明?明?劳心劳力,可为何最后受罚的只有我。”
    德妃说着,又忍不住落了泪。
    恭睿太后挡住了萧应泽的视线,萧应泽自顾自吃着杏儿酥,不知母亲正在哭泣。
    恭睿太后神情?平静,不悲不喜,却很有耐心等德妃哭诉完。
    德妃继续道:“步昭媛不过送了一件珍贵的寿礼,杨婕妤甚至什么都没做,还?有卫才人……”
    德妃道:“不过是阿谀奉承的小人罢了。”
    “为何她们都能得到奖赏,偏我不能?”
    “这本不是我的错。”
    这是德妃的心里话,她的确委屈,也心因此生怨恨。
    这也是为何萧元宸去探病时,她不想接驾的原因。
    她心里未尝不怨恨,一句都没有替她说话的皇帝陛下。
    他?不是最公正吗?
    怎么她受了委屈和斥责,他?却又一言不发呢?
    说到底,在萧元宸心里,从来都没有她。
    连一丝的怜爱都无。
    时至今日,德妃才仿佛如梦初醒,她一边做着恩宠无限的美梦,一边盼着登顶凤位,荣耀加身。
    当?一切破碎,德妃才忽然发现,那不过都是镜花水月。
    做不得数的。
    恩宠从来都期盼不来,那还?不如……
    恭睿太后看着德妃,眼眸里有着德妃看不清的悲悯。
    等德妃哭诉完了,恭睿太后才递出帕子?,让她擦拭脸颊的泪痕。
    到底还?年轻。
    年轻,就总会有期待。
    恭睿太后轻轻拍着萧应泽的后背,声音也难得温和几分:“德妃,你要知道,若姐姐不责罚你管宫不力,难道要责罚你特地呈上脏污的佛像寿礼,不敬太后吗?”
    德妃愣了一下。
    恭睿太后垂下眼眸,不再?去看她。
    她声音平静而祥和:“无论动手的人是谁,她们的目的都很?明?确,那都是德妃和大皇子?。”
    德妃猛地抬起头。
    恭睿太后直白?地道:“你已经是宫中份位最高的宫妃,外有首辅祖父,膝下有皇长子?,你说,这宫里的妃嫔,宫外的门阀世家,谁不盯着你呢?”
    “陛下……”
    恭睿太后叹了口气,才道:“陛下并不急着立后,他?有自己的打算,宫里一日没有皇后,这争斗就一日不停。”
    恭睿太后已经算是掏心挖肺了。
    她其?实很?喜欢德妃,亦或者说,满宫的妃嫔里,她也并不多讨厌谁。
    都是儿子?的妃嫔,都是未来皇嗣的母亲,恭睿太后从来不会厚此薄彼。
    不过德妃这几年确实努力,宫里的大事?小情?都打理?得很?好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恭睿太后难得多说了几句。
    德妃整个人都呆住了。
    恭睿太后拍了拍她的手,声音温和:“姐姐会让你思过三月,其?实是为了你好,锋芒毕露不是好事?。”
    “宫里百花齐放,人人都绽放光华,反而是件好事?。”
    恭睿太后道:“你心太急了,饭要一口一口吃,日子?要一天一天过,着急是无用的。”
    德妃睫毛轻颤。
    卷翘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青黑,让人看不出情?绪。
    恭睿太后这几日还?病着,难得说了这么多话,有些口干舌燥。
    她吃了口茶,正准备继续再?劝几句,就听到德妃开口:“陛下不欲立后吗?”
    说到这里,德妃的眼泪猝然二落。
    “是为了白?凝霜吗?”
    恭睿太后愣了一下,她眼眸里的温柔慢慢消散,重?新恢复了往日的淡漠和疏离。
    说了那么多句话
    ,最应该听的,德妃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。
    她垂下眼眸,微微蹙着眉心,只说:“你想多了。”
    德妃苦笑一声:“白?凝霜人都死?了,陛下还?惦念她?是不是也爱屋及乌,怨恨我没有管好宫事?,伤了他?所爱之人的妹妹?”
    恭睿太后:“……”
    恭睿太后重?重?叹了口气。
    她安慰自己,德妃人还?年轻,分不清是非,会纠结这些情?爱之事?也在情?理?之中。
    可即便如此,恭睿太后还?是有些惋惜的。
    原本她很?看好德妃。
    恭睿太后道:“此事?与白?家无关?,只与这一场闹剧有关?。”
    她顿了顿,抬眸看向?德妃:“能说的,哀家都已经告诉你了,你回去好好想一想,静一静,徐徐图之便好。”
    “令言,你要为泽儿考虑。”
    德妃眼神一变。
    她倏然抬起头,紧紧看向?恭睿太后。
    她那双眼眸平日里总是淡淡的,周身都是沉稳笃定,可现在,那双眼眸里多了些许让人看不清的锐利锋芒。
    恭睿太后不知是好还?是坏,可她还?记得儿子?的话语,便没有再?多言。
    “你回去好好养病,等病好了,就在畅春园散散心。”
    恭睿太后顿了顿,最后还?是真心实意地道:“再?过几月,泽儿就要两岁了,你若是得空,正好可以给他?启蒙。”
    “这才是最要紧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