丽嫔还在病中,自然不好长久侍奉陛下,故而萧元宸只略坐两刻,吃了半杯茶就直接离去。
    待圣驾消失在宫巷中,丽嫔才扶着周姑姑的手回了寝殿。
    周姑姑不等她询问,低声道:“瞧着很平静,安静回了仓库做事,没有多说什么。”
    丽嫔点点头,她如今心思在另一件事上,沈初宜的去留倒也不甚重要了。
    暂且留上几日也使得。
    “去把柳听梅叫来。”
    落日熔金,晚霞浮生。
    一晃神,沈初宜便忙到了日入时分。
    她同红豆一起锁上了东仓库的房门,把钥匙交还给绿桃,然后便一起去用晚食。
    茶水间算是永福宫最热闹的地方了,宫人黄门过来吃茶喝水时,多少会说上几句话,许多故事便从这里传出。
    可能因为今日陛下过来探病,晚食便比平日要丰盛一些。
    一大桶南瓜粥,一笼青菜粉丝包,一笼葱花肉龙,再配上凉拌木耳,素炒油豆,老醋花生米,甚至还有一碗粉蒸肉。
    宫里面的伙食虽比外面好一些,却也不是锦衣玉食,他们这些宫人能吃饱就已经顶好,多余就不奢求。
    今日的肉龙和粉蒸肉,显然是看到陛下来探病,御膳房特地给准备的。
    宫里一贯踩低捧高,沈初宜已经看习惯了。
    她不管那许多,一进茶水间就先拿了两个肉龙,分给红豆一个,自己才开始吃起来。
    肉龙里放了些胡椒盐,又香又软,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香气,好吃极了。
    沈初宜不由眯了眯眼睛。
    就在这时,她听到另一名扫洗宫女听菊问绿桃:“绿桃姐,听梅去了哪里?”
    两个人坐在茶水间另一角,声音很小,但以沈初宜的耳力却刚好能听到。
    绿桃没有立即回答,等了一会儿才说:“少操心旁人的事,你且想想,明日就得自己当差了。”
    兴许被这个消息打击,听菊一直未再多言。
    沈初宜低下头来,一口一口吃着肉龙。
    她今日被叫去丽嫔娘娘的寝殿,本身就很不寻常,平日里,作为扫洗宫女,她几乎不能出现在主子们眼前。
    就连扫洗都要趁着主子休息时,静悄悄做完,不能污了主子们的眼。
    入永福宫两年,她从来都未曾见过陛下。
    不过她却知晓,平日里给陛下奉茶的除了周姑姑,还有徐姑姑和两位大宫女。
    怎么也不可能轮到她一个扫洗宫女。
    沈初宜是在天授十八年入宫,当时只有十三岁,因为机灵懂事,被分入先帝李贵嫔宫中,成为三等宫女。
    李贵嫔为人和气,对宫女们也都很和善,那两年沈初宜过得很平静。
    只是后来先帝龙驭宾天,李贵太嫔离宫去了皇觉寺,沈初宜这些宫人就分散各处。
    沈初宜在尚宫局待了一年,后来顾昭仪升为丽嫔,成为主位娘娘,搬至永福宫,沈初宜便被分入永福宫。
    不过她不得丽嫔娘娘待见,做不成三品宫女,只能做扫洗宫人。
    对此,沈初宜其实也不是很在意。
    她已经入宫五年了,还有七年就能出宫,同母亲和阿妹一家团聚。
    为了这个信念,再苦再累她都不怕。
    可她不能进浣衣局,进了浣衣局,便再无人记得,只要浣衣局缺人手,到了年岁也不会放宫人出宫。
    就在沈初宜走神时,红豆叫了她:“沈姐姐,咱们回吧。”
    沈初宜点点头,她刚起身,就听到身边一个小黄门问冯川:“冯哥,今日怎么不见干爹。”
    这永福宫的黄门,都管刘成叫干爹。
    沈初宜脚步微顿,她转身看了一眼饭桌,似乎在考量拿不拿菜包。
    冯川的声音有些迟缓:“干爹这两日告假。”
    那小黄门立即就来了精神:“冯哥,要不咱们去看望干爹?总得有人伺候干爹用饭。”
    冯川有些烦躁:“就你孝顺?老实干活去,干爹跟前还轮得到你?”
    听到这话,沈初宜心中稍安,她很快拿了个菜包,跟着红豆回了东角房。
    一夜无话。
    次日清晨再起时,红豆才迟钝意识到:“柳姐姐未曾回来。”
    沈初宜猜不到柳听梅的去处,没有多说什么,今日要继续去仓库扫尾。
    宫人们用过早食,从游廊路过,便看到东偏殿的侧厢开了门,另一个大宫女红果站在那,正在指挥人收拾家具。
    听菊不由问:“红果姐,这是要来小主了?”
    九嫔是一宫主位,可住一宫正殿,丽嫔为九嫔之末,只能住在永福宫后殿,按照宫规,东西两侧的偏殿都可住人,一般而言,都是要有下三位小主住过来侍奉嫔位娘娘,受主位管辖。
    不过当今初御大统,一心国事,于后宫并不殷勤,故而宫中一时间倒也没有那么多妃嫔。
    红果看她一眼,又瞥了一眼房中人,这才笑着开口:“倒是没有新小主,不过娘娘心善,想要抬举自己宫里人。”
    话音落下,众人不由哇了一声。
    听菊自然是羡慕的,就是脑子不太灵光,追问道:“是谁啊。”
    红果还没回答,屋里人就拧着腰款款而来。
    “还能是谁?”
    来人换下宫女的青色宫装,换上了颜色更靓丽的粉桃蝴蝶裙,行走间裙摆蝴蝶飞舞,好不美丽。
    她脸上略施粉黛,头上换了小盘髻,一对蝶恋花簪戴在发间,给她本就俏丽的五官再添三分光彩。
    人靠衣裳马靠鞍,换了一身头面的柳听梅不说改头换面,却也是人比花娇。
    听菊有些吃惊:“听梅?”
    柳听梅拿着贵人架子,站在明间里得意地笑:“娘娘抬举我,给了我这机缘,我定要好好报答娘娘,努力为永福宫增添喜气。”
    红果看不惯她,淡淡道:“柳姑娘,休要多言。”
    以前柳听梅怕她,如今可是不怕了,她目光一闪,看向了落在最后默不作声的沈初宜。
    “这人呐,还是得听话懂事,否则白长了一张脸,主子也不待见。”
    红豆有些不忿:“柳姐姐,你!”
    沈初宜倒是拉了她一把,又拽了一下听菊的衣袖,几人对红果见了礼,直接离开。
    等到了仓库,红豆才竖着眉毛道:“她如今得了势,就忘了姐姐以前帮过她,怎么这般忘恩负义。”
    “依我看,姐姐不比她更合适……”
    沈初宜一把捂住了她的嘴,低声道:“红豆,噤声。”
    说到这里,沈初宜淡淡道:“我还要归家。”
    只五个字,语气很平静,但却是掷地有声的。
    红豆顿了顿,握住了沈初宜的手:“姐姐,我跟你一起回家。”
    昨日
    的事不清不楚,如今看到柳听梅被丽嫔选中,沈初宜微微松了口气,可与此同时,她又有些游移不定。
    丽嫔今年也不过才双十年华,年轻美丽,又深得圣宠,为何要急着选人替自己固宠?
    这是很没道理的。
    但丽嫔的寝殿固若金汤,周姑姑和绿桃等人看守缜密,沈初宜不能知道更多消息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,慢慢筹谋。
    柳听梅要被丽嫔推举为侍寝宫女的事情,在今日晚膳时分已经传开,至少在永福宫内人人得知。
    有人羡慕,有人感叹,也有人无动于衷,不去做那攀龙附凤的美梦。
    沈初宜还来不及仔细思索,永福宫就又发生了一件大事。
    自从陛下过来看望过丽嫔之后,丽嫔的身体似乎有所好转,一日过后,已经面色红润,神清气爽。
    她今日叫了丰盛的晚膳,唤了柳听梅陪她用膳,席间两人言笑晏晏,看起来是和和睦睦的。
    只不过那一锅锅塌豆腐刚吃了半块,外面就热闹起来。
    尚宫局的尚宫程雪寒便冷着脸快步而入。
    尚宫局掌管宫中六局,满宫所有宫女都要听其差遣,尚宫是有专门品级的宫中女官,嫔妃们一般不会轻易得罪。
    即便得宠如丽嫔,听闻程尚宫忽然来访,也不由心中一个咯噔。
    不年不节,黄昏在望,程雪寒此时登门,必无好事。
    程雪寒年至不惑,于宫中二十五年之久,她面冷严肃,从不会通融。
    “见过丽嫔娘娘,娘娘万福金安。”
    她先见过礼,等丽嫔叫起,才起身说话。
    只是第一句,就直截了当炸了出来:“丽嫔娘娘,刚得到司礼监通传,娘娘永福宫中的管事内侍被杀身亡。”
    丽嫔愣住了。
    “什么?”
    她的惊讶不似作伪,程雪寒长目凝视,片刻后才道:“确实如此。”
    丽嫔似乎被吓着了,她不由往后退了两步,周姑姑不动声色扶住了她。
    “娘娘莫怕,坐下说话吧。”
    程雪寒淡淡扫了周姑姑一眼,然后才开口:“因刘成是被人所害,司礼监定要立案侦查,牵扯到嫔妃,尚宫局会从旁协助,一起携手破案。”
    死一个太监并没有那么重要,但若凶手穷凶极恶,伤了贵人们又当如何?
    刘成若是病死的,给丽嫔换一个管事内侍便是,可是被杀的,尚宫局就得保证丽嫔的安危了。
    “娘娘放心,尚宫局跟司礼监一定会尽快捉拿真凶。”
    丽嫔面色苍白,手上紧紧搅着帕子,她道:“有劳程尚宫了,我知道你忙,就不多问了。”
    程雪寒却一动不动,那双冰冷的眸子一瞬不瞬落在丽嫔身上。
    “娘娘,您可知刘成曾盗窃您的财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