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川。
    官署。
    刘桃子坐在上位,看着爪牙们激烈的攀谈了起来。
    “如何动手!!大军的粮食都是晋阳那边给的,若是动手,他们直接断粮,将士们还能饿着肚子去打仗吗?”
    “那就等着高湛上位?高湛可是被兄长抓住的,若是他当了皇帝,还是会断我们的粮草!”
    “倒不如趁着他还没上来,边防也没有准备妥当,袭击晋阳!!”
    “你知道晋阳有多少精锐吗?袭击晋阳?我们这里还有个伪周!!”
    “周人异动,显然是有大人物要前来,这种时候,能丢下武川前往晋阳吗?”
    他们站在这里,神色激动的谈论起了一些大逆不道的事,却很是自然,他们自己似乎都没有觉察到这一点,尤其是崔刚,这位出身名门,学习了多年爱国忠君之礼的君子,此刻竟跟田子礼对骂,原因是反对此刻出兵。
    田子礼认为,不能坐等敌人上位,按着桃党一贯的风格,先打了晋阳再说!
    而崔刚却觉得,打过防线很容易,可取下晋阳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,况且还有周人虎视眈眈。
    姚雄清了清嗓子,“我认为老田说的很有道理,等到高湛上位,一封诏令要兄长回去,回还是不回?倒不如我们先动手”
    寇流,张黑足对视了一眼,起身支持。
    破多罗喾却说道:“崔君说的才是对的,我们当下能战的骑士不超过两万,其中还不知有多少人能跟随兄长去攻打晋阳!这如何能打的过?不成!不成!”
    也有将领起身,支持他这边。
    “都坐下。”
    刘桃子开了口,这几个正在气头上的人,迅速冷静,赶忙入座。
    屋内瞬间变得寂静无比。
    众人眉头紧锁,忧心忡忡。
    皇帝病了,待在皇宫内,不再外出,高长恭都许久不曾见到他。
    而太子又极为年幼。
    这种情况下,高湛成为继承者的概率大大提升。
    偏偏塞外的敌人又频繁调动,似是在做准备。
    内外夹击啊!
    当下的边塞还做不到自给自足,多仰赖庙堂,开垦荒地也是需要时日的,况且边塞的人口和物力本来就少。
    “当初五十骑往晋阳,都不曾如此慌乱。”
    “如今却因为一个巫师的几句话,便慌成了这般模样吗?!”
    刘桃子开口问道。
    众人低下头来,不敢回答,田子礼和崔刚对视了一眼,也没有说话。
    唯独姚雄,此刻抬起头来,“兄长,我也是怕错失机会啊,从邺城到晋阳,可比从武川到晋阳好走太多,我们该怎么办呢?”
    “做好各自的事情。”
    “收拢亡人,授发田地,分置诸吏,操练士卒,安定地方。”
    “唯!!!”
    众人齐声说道。
    刘桃子这才让众人离开,只留下了褚兼得。
    众人一一离开,姚雄本来还想留下,寇流却直接将他拉走。
    褚兼得看着刘桃子,“主公,我觉得消息.”
    “你的那些同门到了吗?”
    褚兼得一愣,“来了一些,还有许多人在路上。”
    “安排好他们,这些人就都交给你了,让他们多教些人出来,往后各地都需要他们这样的人。”
    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”
    “你认识那个郑道谦?”
    “在邺城见过,此人虽年轻,名声却很大,占卜之类的便不说,就是目光毒辣,知晓大局,很有眼光,口才了得”
    “我觉得,他说的还是很可信的。”
    “此人不至于千里迢迢的前来武川欺骗主公,他就是来主公这里卖弄些东西,弄些钱财,傍个富贵。”
    “他不去投奔高湛,怎么会来我这里?”
    褚兼得笑着说道:“他是不看好高湛,觉得此人徒有虚名,外强中干”
    刘桃子没有再说话,褚兼得沉默了片刻,方才说道:“主公,田子礼虽然有些急躁,可他的担心并非是没有道理的。”
    “高湛这个人,我没有见过他,但是郑道谦告诉我,长广王抓来术士为自己占卜,问过后不放走他们,要等着结果,若是结果不灵验,就会直接杀掉术士,若是灵验,也不怎么赏赐术士”
    “如此看来,高湛绝非良善,残忍吝啬,若是此人上位,只怕会对主公不利。”
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晋阳,晋阳宫。
    高演脸色惨白,侧躺在床榻上,王晞和显安坐在两侧,正在为他告知情况。
    “陛下,伪周派遣杨忠前往归真大营,大军云集,似是有大动作”
    王晞说了一句,便停了下来,有些不忍,偷偷看了眼高演。
    高演开口说道:“无碍,你继续说。”
    王晞这才又说道:“安西将军刘桃子上书,称边塞有周兵频繁调动,似是伪周大将军韩雄兵马。”
    高演忽冷笑了起来,“朕知道宇文护不是个会守承诺的人,只是不曾想到,他会这么急切。”
    “这是想要用杨忠和韩雄来进攻武川吗?”
    王晞赶忙说道:“您勿要担心,有斛律羡,暴显二人前往朔恒,相助安西将军,定不会让周贼逞凶!”
    他看向了一旁的显安,显安也急忙说道:“陛下,这是彭城王的奏表。”
    “您看看”
    高演脸色肃穆,“朕已看过了,朕已无大碍,就是有不好的事情,也勿要藏着不说,像这样的好事,也不必反复拿来让朕看。”
    两人赶忙低头认罪。
    高演缓缓坐起身来,看向面前的二人,“杨忠和韩雄的事情,不能轻视。”
    “杨忠善战,麾下多是精锐,契害真虽然猛将,可经验比起那些人,还是太少,况且,他麾下的骑士分散在各戍镇这样吧,再往斛律羡和暴显那边调兵,让他们协助契害真驻守边塞,另外,再派人告诉他们,若是贼人来犯,不必等候庙堂的军令,让他们自己出征,嗯,往契害真那边也派发诏令,若是交战,让他听从斛律羡的命令。”
    “斛律羡经验更充足,面对杨忠,即使不胜,也不会瞬间溃败。”
    高演早就做好了跟伪周交手的准备,在刘桃子揭开边防大军的面具之后,他就知道周人要来了。
    出现了一个杨忠,那就说明其余人已经在路上了。
    周人跟齐人互殴,基本都是多路出征,一番大战是不可避免了。
    就在高演跟王晞,显安,高洋,杨愔等人商谈各地守将人选的时候,忽有甲士走了进来,告知了一件大事。
    太后来到了晋阳。
    高演大喜过望,急忙要出去迎接,只是王晞等人坚决反对,让皇帝就在屋内休息,自己则是去迎接太后。
    娄太后拄着拐杖,从马车上走下来,板着脸,阴沉的打量着周围。
    王晞笑着行礼,“太后,陛下就在殿内”
    娄太后没有理会她,快步朝着大殿走去,王晞等人跟在她的身后,娄昭君此刻完全不像是个老人,快步如飞,王晞等人觉得她几乎都要跑起来了。
    沿路的甲士和奴仆们纷纷跪下来行礼。
    娄太后就这么走进了内殿。
    刚走进殿内,娄太后就闻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。
    那是作法焚烧的味道,娄太后顿了下,高演此刻在几个奴仆的搀扶下,走到了母亲的面。
    高演推开了左右,赶忙走上前来,朝着太后行礼跪拜,他的眼里含泪,脸上带着说不出的疲乏与悲伤,声音都在颤抖,“母亲.”
    娄太后看着面前神色憔悴,声音颤抖的儿子,脸上闪过一丝纠结,可随后,那纠结就被愤怒所取代了。
    “我问你”
    “殷儿他在哪里??”
    高演的脸色凝固。
    “母亲.我.”
    “我问你!!我的孙儿在哪里?!”
    “济南王高殷在何处?!”
    太后连着问了三次,她的脸色通红,浑身都因愤怒而颤抖着。
    高演愣在了原地,保持着跪姿,一言不发。
    娄太后当即落泪,她哭着骂道:“你竟派人将他给掐死了!!”
    “难道他不是你的侄儿吗?”
    “你怎么舍得这么对他?他才十五岁啊!!”
    “我的孙儿啊,他该多害怕啊!!”
    娄太后大哭了起来,高演相貌呆滞,一动不动,“我不是我.”
    “他没有野心,就喜欢读书,胆子又小,你为何要杀他?我当你仁善,让他让位给你,就不成想,你竟是这样的畜生!!”
    娄太后用拐杖砸着地面。
    “你怎么没病死呢?!死了也活该!”
    她说完,不再理会面前的儿子,转身就走,王晞等人站在不远处,瑟瑟发抖,不敢言语。
    高演跪坐在地上,茫然的看着母亲离开,他想开口说些什么,却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    殿内无比的寂静。
    烛火轻轻摇曳。
    高演忽又变得暴躁了起来,跟左右说着什么。
    王晞缓缓走上前,将高演扶起。
    高演这才清醒,他看向了王晞,有些惊愕的问道:“我为何要杀济南王?”
    王晞的嘴唇抖动了片刻,“陛下,济南王乃是病死的”
    “王君。”
    “我好像变得跟兄长一样了。”
    “你给我滚开!!”
    高演忽又嘶吼起来,可明显,他并非在吼王晞,他在与看不到的人对骂,然后厮打,王晞的眼里满是绝望。
    皇宫内传出一声声的怒吼声。
    王晞跟厍狄显安站在外头,两人的脸色沉重。
    “太后这次回去,定然会放了长广王。”
    王晞开了口,“陛下的病情越来越严重,这清都附近的名医也不知怎么,竟是一个都找不到.是天命吗?”
    显安沉默了片刻,方才问道:“我们要怎么办?”
    “继续找名医”
    “我不是问这个。”
    “我们怎么办?”
    王晞浑身一颤,手足发凉。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
    显安认真的说道:“我并非是对陛下不忠,只是,天下局势刚刚有些好转,长广王为人轻浮,暴虐,贪婪,左右皆是些小人,绝非明君,若是他上位,定然会危害天下,使陛下的大业不存。”
    王晞有些生气,“当下并非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!!陛下尚且年轻力壮!!”
    “我们不商谈,可长广王却会。”
    “太子年幼,若是我们不做好准备,便是如杨愔燕子献等人的下场。”
    王晞呼出了一口气,“那你觉得该怎么办?”
    显安眯起了双眼。
    “当下能震慑内贼,拥立太子的,唯有两位将军。”
    “让这两位将军,一内一外.”
    王晞惊愕的看向了他。
    邺城。
    高湛坐在殿内,他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,衣冠不整的跟几个心腹玩握槊。
    殿外有甲士盯着他们,虎视眈眈。
    这些甲士都是娄睿的兵,高湛根本调不动。
    高湛似乎也看开了,完全不在意自己当下的处境,吃吃喝喝,玩的不亦乐乎。
    就在此刻,忽有女官走了进来,打断了他们的游戏。
    “大王,太后回来了。”
    “啊?母亲回来了!”
    高湛欣喜的起身,终于是松了一口气。
    和士开等人也起身,赶忙祝贺。
    在太后离开的时候,最害怕的是高湛,他怕母亲一走,自己就得病死在皇宫里头,他甚至怀疑过高演会不会强行扣下太后,以她的名义让娄睿暗中处置了自己。
    好在,高湛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没有发生。
    他正要询问母亲在哪里,就看到娄太后在几个人的扶持下走了进来。
    娄太后看到高湛,忽哭了起来。
    高湛大惊失色,急忙上前,“母亲!这是出了什么事?何以哭泣?难道是陛下对您无礼吗?!”
    “殷儿,殷儿被他杀了!”
    娄太后哭着说道:“我当他是个好的,这个畜生,连自己侄儿都不放过啊”
    高湛当即愣在了原地,不可置信的问道:“母亲说什么?谁杀了谁?”
    娄太后没有说话,只是哭着。
    高湛脸色通红,愤怒的说道:“陛下杀了阿殷?”
    “我”
    他咬着牙,转身就要走,娄太后赶忙抓住了他,将头埋进他的怀里,哭诉了起来。
    高湛板着脸,一言不发。
    “我当初还不相信你,以为你要谋反,现在我看清楚了,他不是个好东西阿,湛儿”
    “我”
    娄太后正要说些什么,忽然,直挺挺的要倒下去。
    高湛慌乱的扶住了她,大叫着,无论是女官还是高湛的亲信们,此刻都乱成了一团。
    高湛抱起了母亲,快步朝着寝殿冲去。
    很快,就有太医前来诊断。
    高湛一直都守在太后的身边。
    过了片刻,太后方才醒来,整个人格外的悲伤,也不愿意再多说什么,只是摇着头默默流泪。
    “母亲,您勿要担心,我定然会请最好的名医来.”
    “不要医要巫”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
    高湛安抚好了母亲,方才领着诸多亲信们离开。
    这一次,却是没有人再拦着他了,一路畅通无阻,直接走出了皇宫。
    只是他身边的诸多亲信,却是一点都不敢表露出喜悦,忧心忡忡,打量着身边肃穆的高湛,都不敢开口。
    太后的身体一直都很不错,没想到去了次晋阳,竟被气成了这样
    他们这一行人,就这么顺利的回到了自己的府邸。
    进了府内,高湛肃穆的打量着周围,一言不发。
    和士开小心翼翼的走到了他的身边,“大王,您勿要担心,太后的.”
    “哈哈哈哈~~~”
    高湛忽然放声大笑。
    他笑得都几乎直不起身子,捂着肚子,笑得极为夸张。
    众人都惊呆了,只是看着他,就是和士开,此刻也是目瞪口呆。
    “陛下竟杀了济南王?”
    “陛下竟杀了他!”
    “哈哈哈哈!!”
    高湛笑得几乎抽了过去,“他不敢杀我,就拿济南王泄气??蠢物啊!”
    “这是上天助我!!天命在我啊!”
    “他这么一杀,母亲也站在了我这边,宗室也不敢再像过去那般与他亲近,天下归我矣!!”
    和士开也赶忙笑了起来,“对!对!天命在大王!”
    其余几个亲信此刻也是赶忙陪笑。
    高湛擦了擦笑出来的眼,这才看向了众人,“既是他自己犯了蠢,那就勿要错失这样的好机会。”
    “派人先与各地的宗室联络,让他们看看杨愔之事,再看看济南王的下场,做好决定。”
    “我那两个兄长是无药可救的.士开,我先前让你联络那些反贼,找好了吧?”
    “让他们做好准备,若是他们敢不顺从,那就哄骗这些反贼去杀了他们,最好安排一个我们的人来领着他们众人。”
    “还有.刘桃子!!”
    这一刻,高湛的脸色变得无比的凶狠,眼里杀气四射,咬牙切齿。
    高湛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,若不是皇帝自己犯蠢,杀了济南王,那自己可就要死在邺城了,母亲毕竟老了,谁知道她能活多久,等她死了,皇帝就会杀了自己!
    和士开走上前来,低声说道:“大王,我现在就领兵先抓了他的阿爷,将他阿爷五马分尸”
    高湛又迅速冷静了下来。
    “不必。”
    “派人去送些钱财宝马给他阿爷,另外,再修书一封,派人送到刘桃子那边去,就告诉他,过去的事情,我既往不咎,各为其主,我能为小白,愿他做管仲。”
    和士开大惊。
    高湛看向他,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来,露出白森森的牙齿。
    和士开顿时了然,笑了起来。
    “唯!!!”